况晗的胡同光阴

来自江西宜丰的画家,从南京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毕业分配到北京,上世纪90年代住进胡同大杂院里,由此,对浸透古都文化的胡同情深入怀。在北京城市发展的进程中,他以铅笔作画,追着胡同消失的脚印奔跑,被媒体称为“和推土机赛跑的人”。

 

2002年,况晗先后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北京云峰画苑举办“留住胡同——个人宽线条铅笔画展”。2003年,《留住胡同——况晗宽线条铅笔画作品选》画册出版。2008年,《消失的胡同——铅笔画中的北京风貌》(包括“有名有姓”的106条胡同)画册问世。他笔下铅灰色的胡同记忆,让现代大都市脚下的千年历史积淀鲜活起来,也让至今还生活在胡同中或已经搬出胡同的人们感到无比温馨。

 

况晗如今已住进了楼房,是以铅笔画胡同而知名的画家,他最大的愿望是:住到胡同里去。

 

况晗的胡同光阴

铅笔画 东四十三条 况晗

 

况晗的胡同光阴

铅笔画 南锣鼓巷 况晗

况晗的胡同光阴

铅笔画 吉安所北巷 况晗

 

我1989年到北京工作,1991年因为在单位没分到房,我们搬到了胡同里。那时三月,树都绿了,可是我心里很郁闷――房子才九平米,只能放一张床、一个炉子,儿子才一岁,老婆没工作。而且特别担心:外地人插进老北京里,能住得下去嘛?

 

这时邻居老太太就过来了,进门看看,问:“会烧炉子吗?你们怎么封炉子啊?你们大人我管不着,可不能把我小孙子闷着了。”她这话一说,把我儿子当她孙子了,特别亲,一下子心态就拉平了,感觉像我妈一样。

 

北京人的包容心,真的让我很感触。现在我们这些邻居也总来往,过节过年啊,谁家闺女结婚了,我儿子从学校回来了……都要聚,就像走亲戚一样,今天到你家吃,明天到他家吃,虽然已经不在一块住了,但是这感情一直延续到今天。以前一起住在院子里的人基本都搬出去了,就剩一家在那里住,但是现在我一个电话过去,马上都会过来吃饭。就是这样的关系,让人非常感动。

 

我们院里有个胖大妈,什么生活小事都管,今天你买多少煤,买煤的时候你搭多少引火炭,她都要替你算。还跟我说:“拉煤的时候你拉一百五十块就行啦,两百块你拉不动。”那时候都是自己去拉煤,没有人送的。她教我煤拉来怎么摆,买多少炭,买多少白菜。因为我跟她讲过我南方人到北京来,生活上不会操作,像在南方,我们冬天去买菜,每天都是能买到青菜的,北方根本买不到青菜。她都会给我安排好,要我买多少白菜多少大葱储存起来,一下子就让我感觉回到了家。我们这个院子只有卢大妈家装了电话,那就成了公用电话了,不管什么时候,都听见她在喊:“某某某,接电话。”那时候,我的朋友、父母都会打电话来,她就叫我们去接。感觉院子里的人,是整体一个家。

 

一开始,我没有专门画胡同。我在出版社工作,白天上班,星期天没事干,我就坐在门口画。第一张画画的家门口,一个泔水缸,一个垃圾桶,石榴树上挂着拖把、扫把,我就画这个。自己拿编织条编的买菜篮子挂在墙上――家里太小,菜篮都放不下,拿个木条往墙里一插,篮子往上一挂。那一片墙太老了,肌理效果非常漂亮,还有点墙皮,墙皮里有石头缝,挂墙上的菜篮里放点青菜,那个青菜马上就亮了,整体环境马上就不一样了。我感觉这不就是一张画嘛,就画这个。

 

况晗的胡同光阴

铅笔画 南豆芽胡同 况晗

 

况晗的胡同光阴

铅笔画 纪晓岚故居 况晗

况晗的胡同光阴

铅笔画 西大胡同 况晗

 

我就这样在自己的12号院里左画右画,院子里画完了,就画胡同里。

 

一开始画的是水彩画。有一次在画胡同的时候,旁边有一个人说:“你这画的像江南水乡啊,非常漂亮。”这句话是真正刺痛我了。

 

我住北京胡同这么久了,我基本知道北京气候跟南方气候完全不一样。北方石头缝里藏的都是灰尘,南方任何地方藏的灰土都会长青苔,都会自然地长出绿草。北方,那时候很少有雾,没有雾霾,只会下黄土。我把北方胡同画成了南方水乡,这算什么?!

 

我以前画过很久的宽线条铅笔画,我在胡同里也用宽线条铅笔写生,这样一来,围着看的人就高兴了。“嗨,你这小子够厉害的!”因为用宽铅笔画出来,是一块一块的,北京胡同的很多墙的结构基本上也是非常非常小的面组成的,很少能找到一面整体的墙,大部分都是裸露的、风化的砖头,用铅笔来表现最到位了。不像南方,南方的房子都是有水的印痕,用水彩表现非常好,北方的墙是砖头一块一块垒起来,然后我用宽铅笔一笔一笔画上去,效果正好。老北京一看,“嗨,你这挺好的,一块砖头都画得这么好啊!用铅笔,一笔两笔三笔,把砖头勾出来了,这不错啊。”以前那些旧胡同,看起来还真跟铅笔画差不多。人家一说,我也感觉到了。回家我也就把自己的画往墙上一贴,一看,还真是啊,这铅笔画不挺好嘛。

 

慢慢地,我就自然地,用铅笔来画胡同了。

 

《留住胡同》这本画册画的就是我住的东城区那一片,不是全北京市的胡同。开始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去把整个城市的胡同画完。2002 年办展览,很多人来看。之后,很多人给我打电话,“这里要拆了,你要来画啊!”“那里要拆了,你快点来啊。”只要有胡同被拆,就有人找我去画,我都跑不过来了。老百姓提供的信息越来越多。

 

况晗的胡同光阴

铅笔画 灵光西巷艰辛 况晗

 

慢慢地,慢慢地,被大家推着走。第二本画册《消失的胡同》,就是老百姓推着我做的。

 

每办一次展览,都让我很感动。前年,我搞了一个小型展览,来了很多人,有搞房地产的老板来看了,说:“况老师,以后我再也不拆胡同了。在我们眼里胡同就是破破烂烂的,通过你这么一画,原来胡同这么美啊。”

 

我说:“ 你们天天见胡同, 觉得胡同不是很好看。对我来说,胡同哪一块都好看。”为什么?胡同里的每一块砖头都是经过几百年沉淀的文化,它的肌理不是人为做的,是自然形成的,下雨,刮风……沉淀的文化不是一天两天能形成的,它是时间的肌理。九寨沟,也是风、水天天磨,磨出来那个石头的层次。你说那门楼,风天天刮,水天天滴,砖头才会出现那么好的肌理、那么多好看的效果。你不可能今天做一个门楼,风就把那个砖头刮圆了刮扁了,这是需要时间沉淀的东西。所以说,北京的胡同就是历史的沉淀。

 

我现在还去胡同,经常去。现在看到的修缮后的胡同和当年的胡同完全不一样了。但是走进胡同里面,还是一样的。

 

我现在拍人物比较多。到胡同里,跟老人聊聊天。我现在画的时候,画面里人物比较多。当年我画胡同的时候,胡同很安静,基本上没有人在胡同里面转,所以一开始我画的胡同人很少。我现在想把人文加进胡同去,就得去了解人。

 

经常有人问我跑过多少胡同,我没数过。拐弯抹角的地方可能没去过,绝大多数胡同我都去过,还不只是一回,春夏秋冬,我都去。一条胡同,秋天我去过了,还等着下雪的时候再去。骑着自行车,从早到晚,去跑胡同。

 

南锣鼓巷、北锣鼓巷,我都画了不少。现在的样子和以前我看的两码事。时代在发展,我不反对商业化,只要不拆它。真正去胡同看的人,都往里走,往深处走。

 

现在你看胡同里多少人?有这么多人看。你说故宫有这么多人去看,国贸为什么没人去参观?这很简单的道理,人家要看的是文化,不是看高楼大厦现代的建筑。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到胡同里去住。

 

在胡同里住,真的感觉不一样,接地气,特别的安静。我那时候住胡同,晚上安静得不得了,就好像我回到老家一样,躺下之后心里踏实。那种感觉没法用语言去表达,就好像真的到家了,特别地能够放下心来。还是住在胡同里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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