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青瓷一见如故——两个“文艺青年”的青瓷故事
文/关远芳编辑/陈钧来源/海峡飞虹专稿
在北京东华门附近有一家“青瓷故事馆”,一脚踏进去,再浮躁的心绪也会迅即安定,生出一丝“不敢高声语,恐惊青瓷梦”的惶恐来。青绿色的杯杯盏盏在射灯的辉映下散发着沉静的光芒,大器有大器的气韵,小件有小件的灵动,轻拿起一款摩挲着,有如怀香握玉,怜惜顿起,令人爱不释手。
很多文艺青年都喜欢青瓷,它温润如玉的色泽和质感、秀雅的造型和意象颇能俘获文艺青年的心,因而,“遇到青瓷,一见如故”的感觉并没有多稀奇。可是,仅凭着一见如故的感动,就奋不顾身地投入青瓷的怀抱,把研究、设计、烧制和经营青瓷当成了毕生的事业,便不是一般文艺青年能够企及的境界了。其实,共同创办了“青瓷故事馆”、在青瓷的世界浸淫多年的梅洁与黄柏绶夫妇早已超越了文艺青年的段位,他们不需要麻衣长衫来妆点文艺范儿,也不会刻意回避艺术与商业的相得益彰。用他们的话说,感谢青瓷给了他们一份可以执著地做下去的事业,用虔诚敬畏的心去经营好这份事业已经让他们非常满足。
跨界——人生有无限可能,跨界不是问题。
70后的梅洁是学音乐出身,主修钢琴和声乐。有着波西米亚气质的她,喜欢做手工、喜欢写诗,当年校园里有演出的时候,别人或唱歌或跳舞,她常常要念一首诗。毕业后,梅洁把她和朋友们合住的单身宿舍命名为“梦田居”,这“梦田”便来自于波西米亚代言人、文艺青年膜拜的偶像三毛、齐豫、潘越云合作的那张专辑——《梦田》。“每个人心里一亩田,每个人心里一个梦”,年轻的梅洁不但是有梦想的,更是有热情的,她经常站在“梦田居”的沙发上手舞足蹈地跟朋友们宣讲当天遇到的人和事有多么地令她激动,充满了煽动性。
2002年,已届而立之年的梅洁在一个展览上邂逅青瓷,像是与自己儿时青山绿水的田园生活久别重逢,让她觉得特别安静,有一种单纯的感动,更点燃了梦想的火焰。随后,又机缘巧合地认识了一位可以带领她入门的陶艺大师,再加上先生黄柏绶的倾力支持,梅洁便义无反顾地投入了让更多人亲近青瓷之美的梦想事业。从音乐到瓷器的跨界对于梅洁来说并不是多么纠结的选择和放弃的博弈,热情随性的波西米亚女郎只需要听从内心召唤,水到渠成。梅洁甚至觉得,音乐和青瓷没什么区别,它们都是艺术,都是能够带来感动的表达方式。
比起梅洁的纯然感性,她的先生黄伯绶则是右脑感性左脑理性、有着浓厚文艺情怀的理工科高材生,毕业于台湾大学环境生物系统工程学系。在两岸交流还不太顺畅的1995年,黄伯绶就来到大陆工作,当初跨海而来的理由之一就是为了亲眼看看教科书上那些写满了历史的地方。他先后任职于著名台资企业北大融通集团、Sun MicrosystemeSun Center, 现任青石悦城投资管理公司高管。黄柏绶觉得,职业经理人和艺术商人的身份并没有太多需要平衡的矛盾,只是时间分配而已。而理工科背景、出版和IT 等多个行业的职业生涯训练了他做事的态度和责任感,让他越来越严谨,要做就做到最好,这恰好提供了他在烧制青瓷过程中所需要的完美主义标准。
黄柏绶说,他很喜欢跨界的感觉,因为非科班出身,自己会非常清楚不足之处,所以投入的一定比别人多;又因为从兴趣而来,会让自己有源发的热情,则可以永远保持兴奋。在黄柏绶眼里,梅洁在青瓷领域这十几年的研修时间已足够读一个大学的科班专业,甚至再拿一个硕士、一个博士学位了,所以,“应该有更成熟的态度去看待所谓的跨界,人生有无限可能,跨界不是问题。”
匠心——有文化的人很多,有匠心的人太少。
为了做好青瓷,梅洁不但从零开始扎扎实实地学习设计和烧制的各种技艺,更在文化和美学层面进行了深入的研究。说起青瓷,很少有人知道它最早是从青铜器演化而来,那么青瓷是怎样模仿青铜的器形,为什么青铜的有些纹饰不适合瓷器?这些都是梅洁要去钻研的问题。由于文化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梅洁对于青瓷的研究又延展为系统梳理中国传统文化,在研究梳理的过程中又“顺手”把鉴定也学了,成了经过认证的国家一级艺术品鉴定师。泡博物馆更是梅洁最大的癖好,北京故宫、国博、首博都是她经常流连的地方;每年随先生一起回台湾时,台北故宫则是她必游的“景点”,如今连梅洁自己也数不清去过了多少次。
宋韵之小花瓶
青瓷的制作工序复杂,这每一件精美的小瓶,完全采用天然原材料,经过泥料揉练→拉坯成形→干燥→修坯→干燥→刻洗→素烧→刻洗→施釉→釉烧的过程,在高于1300℃的窑火的历练下,如凤凰涅槃,脱胎换骨,晶莹璀璨.
梅洁很欣赏蔡元培“以美育代宗教”的理念,她说这不是一个空泛的话,当我们把它落实到生活当中,插一瓶花、品一壶茶的过程都可以是美的,而烧制青瓷就是在创造和分享美,“我们烧窑,弄一些土、弄一些泥,把一堆泥变成一个美好的物种,就会很开心。”黄柏绶则说“青瓷本身就很美,当我们去把这些美提炼萃取出来,就会引发人们的共鸣。像一首好歌,听到的人就会感动。”
正是因为把美学当成宗教来信仰和追求,才有了在制瓷过程中的坚持与偏执。梅洁把这称为“匠心”,她说,现在有文化的人很多,有匠心的人太少,如同寺庙里的高僧或唐卡画师并不在乎最后画得好还是不好,画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修行。“我们每天做的这件事情,需要真正耐心下来一点一点去做,关注每一个细节的完美。我们在这个过程中也有很大的收获,对心理的训练、对品质的训练。”对于美的极致追求和对于匠心的推崇,是伉俪二人在这份共同的事业上最为默契的部分,也是彼此最互相欣赏的品质。
美学上的深厚积淀和技艺上的精益求精都只是做出完美瓷器的必要条件而已,在制坯、素烧、上釉、釉烧等一系列工艺流程里,还有些因素是人力无法完全掌控的,比如温度、天气等微妙变化经常导致不同的结果。
“有时候窑门一打开,全部是有瑕疵的,一直到现在也还会有这样的状况,那都是你的心血啊,我就想说我少要一套房子好了!”梅洁一边调侃,一边潸然泪下。在追求美的过程中存在这样的不确定性,也从另一个侧面体现了美学的宗教气质,让梅洁和黄柏绶更加惜物料、惜匠心,始终保持对美的敬畏。
黄柏绶说,更为挑战的是除了生产一些经典器型以外,他们也在做高端定制的产品和不断创新的创意作品,器型一直在变化,每一件作品的制坯塑形、天然发色剂的添加、釉层的厚度、烧制的火候都是需要反复试验才能成功的,很难通过大规模生产来降低不良率。不过,他们一直提醒自己,大规模生产不是他们的诉求,一切皆由美而定。
故事——一器一物,都是人与人的链接。
“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是唐代诗人陆龟蒙称颂越窑青瓷的名句。青瓷也被称为母亲瓷,起源于商,成熟于汉,唐宋时达到巅峰,在历史上拥有尊贵的地位。唐代白瓷诞生后,在北方发展成与南方青瓷对峙的另一大体系,世称“南青北白”,至于其它品种如青花、彩瓷系列均不能和青瓷相提并论。近现代以来,青花瓷逐渐受到追捧而异常兴盛,被当成了中国文化的形象大使,才使得众人“只知青花,不知其它”。
梅洁和黄柏绶结缘青瓷时,青瓷仍犹如躲在青花背后默默无闻的“小瓷种”,近几年才又小成气候,晋身瓷界“新宠”。梅洁和黄柏绶并不居功于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参与推动了青瓷的复兴和回归,反而感谢青瓷让他们借由这些美好的器物实现了对人生的表达。比起热闹世俗、带有浓厚波斯文化色彩的青花瓷,器形端庄静穆、色泽青碧澄明的青瓷可以媲玉,是最纯正的中国瓷,因而最受比德于玉的君子所青睐,是历代文人雅士文房雅玩之上品。在梅洁夫妇看来,一器一物,是一种审美,也是一种生活方式。青瓷温润如玉、简洁文雅的气质,与他们自己所崇尚的人生态度十分契合。让青瓷带着宋代的袅袅风烟走入现代人的生活,让更多有文艺情怀的人能够亲近青瓷之美,便是他们创立青瓷故事馆最单纯的初心。
梅洁说,青瓷跟人一定是有故事的。每一件作品的诞生,背后都有太多的想法、太多的心血甚至是眼泪,这故事可以是餐巾纸上匆匆画下的设计稿,可以是如同大厨烹制美味一般掌握烧窑的火候,可以是烧瓷工作室里播放的音乐突然带来的灵感,甚至是日以继夜砸碎瓷器的辛劳与百感交集。当它传递到客户手中,“我们也希望它有故事,它是被喜爱的,拿在手上是有温度的,可以链接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所以我们就叫青瓷故事,只能叫青瓷故事,这也是品牌想传达给大家的信念。”
也因为这样的理念,青瓷故事馆的产品不会刻意做艺术瓷和生活瓷的区分,既有高端订制的餐具,也有被博物馆收藏的摆件。一些宋代器形的瓶和斗造型非常精美,是经过时间锤炼的经典,梅洁希望把它们保留传承下来,“在喝茶的时候、读书写字的时候,可以在里面插一朵小花,放在书案上,文人喜欢的环境一下子就出来了。而且中国人觉得瓶子代表平安,每件作品一定要有这些寓意在。”一个喝茶的实用小盏,也有杯底游动的小鱼的设计;一个阔口浅底的皿本是艺术摆件,也可以放在家里的玄关处用来养几尾鱼,或放一朵花、放几瓣小的荷叶,既实用又有意境。有一些作品比如三足蟾蜍、残荷等,看似不完美,实际上是一种艺术创作,取“留得残荷听雨声”等意象。“中国文化由文字统领了几千年,诗词可以把一些意境描绘出来,我希望用这些器物也能够把这些意境表达出来。”
青瓷故事馆经营十余年来,已经有两个窑厂、五家门店,很多作品被包括马英九、土耳其总统夫人在内的名人和国内外博物馆收藏,澳大利亚使馆、意大利使馆都是他们的长期客户。面对越来越多的开店或合作的邀约,黄柏绶做得最多的就是拒绝。他说,如果从赚钱的角度来做这件事,那么就完全不一样了,那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局面。一方面是对于产业扩张的谨慎,另一方面却是对于传播青瓷文化的不遗余力。目前,他们正在筹备一些与美学和青瓷相关的讲座或教学,并准备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免费向小朋友开放烧窑工作室。黄柏绶说,“可能我们也有一点年纪了,我们希望可以有一些小小的影响力,把我们从事这个行业的一些心得、背后的这些态度、一些的好价值观,去讲一讲、说一说,希望未来在这方面可以多做一些。”让青瓷可以穿越更广袤的时空,与更多的人和事建立链接。
番外——“哥窑”、“弟窑”和“雪拉同”。
青瓷的工艺分为“哥窑”、“弟窑”两种,哥窑瓷胎色灰黑,釉厚如玉,釉面布满纹片,紫口铁足,古雅端庄;弟窑瓷胎白釉青,厚如凝脂,釉色以粉青、梅子青著称。“哥窑”和“弟窑”风格迥异,就像阴阳两极,分别代表了青瓷里沉雄和柔美的风格。
“哥窑”、“弟窑”的称谓来自于一个传说,据传宋代龙泉有一对兄弟都精于制造青瓷, 各自开办窑厂,被称为“哥窑”和“弟窑”。弟弟嫉妒哥哥制瓷技艺高超,便趁哥哥不备时在他配好的釉料中加入许多草木灰,使得“哥窑”烧出的瓷器釉面全都出现了裂纹,有的像冰裂纹,有的又似鱼籽纹。哥哥无奈将这种瓷器拿到市场上出售,不料很快售罄,“哥窑”从此名声大振。弟弟也不甘示弱,又研制出粉青和梅子青釉色,烧出的瓷器温婉清灵,让青瓷技艺再攀高峰。
青瓷还有个美丽的洋名“雪拉同”(Celadon),同样来自于一个传说。据传青瓷最初被运到法国的时候,恰逢当地一出戏走红,戏中美貌的女主人公名叫“雪拉同”,她所穿着的绿色裙子与青瓷的绿色釉彩有异曲同工之妙,于是人们便把来自遥远东方的青瓷称作“雪拉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