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稀有雪豹:摄制组称曾长时间拍不到镜头

追寻稀有雪豹:摄制组称曾长时间拍不到镜头

红外照相机拍摄到的雪豹照片资料图片
 

藏族牧民索日的家在一条只能骑马骑牦牛进入的山沟里。索日和邻居肯亚共同拥有3个牧场,夏季牧场、秋季牧场和冬季牧场,他的所有财产就是自己放牧的240只羊和几十头牦牛。从2009年到2014年,索日家的羊被附近山上的雪豹猎食了200多只,平均每年40多只。面对不断前来偷袭挑衅的野生动物邻居,索日和他的藏族伙伴儿一直很纠结,但他们从来没有对雪豹射出过一发子弹……

 

纪录片《雪豹》在央视纪录频道播出,这是擅长人文历史纪录片的《雪豹》总导演周兵第一次转型做自然环境题材,而且是和最不懂配合镜头的动物打交道。近4年里,周兵和他的团队一路追踪雪豹,在平均海拔4000米的世界屋脊——青藏高原,在为超过10亿人与难以计数的动植物提供生命之源的三江源,亲眼见证了野生动物和人类如何共同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共同享用这里的山谷、高地和草原,见证了人类与其他生灵的矛盾纷争、依赖共存,以及大家共同面对的生存挑战。

 

“我们不仅收获了这部片子,也和片子中的主人公,生活在那个地方的牧民、喇嘛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我们也希望在未来的若干年里,还能继续跟踪记录他们的生活和发生在这片高原上最能打动我们的故事。”周兵说,他们的故事其实和生活在北京、上海、广州等这些大城市甚至全世界其他地方的人、动物和环境都有着密切的联系,因为雪豹的命运就是地球上所有生物的命运,这也是他拍摄《雪豹》的一个重要原因。

 

“我们在很长时间里拍摄不到雪豹”

 

吸引这群纪录片人穷追不舍的雪豹行踪诡秘,它们是青藏高原上的“旗舰动物”,出没于3000米到5000米的雪线附近,处在青藏高原野生动物食物链的最顶端。如今,人类正在逐步侵入它的生活空间,雪豹的栖息地正逐渐退化。有人说,这种美丽的猫科动物正在步华南虎的后尘,濒临灭绝。一些研究雪豹的专家,从来就没有在野外见到过雪豹。美国著名动物保护专家乔治·夏勒在新疆、青海、西藏等地考察雪豹几十年,也曾经发出“只见皮子,不见雪豹”的无奈感叹。据科学家统计,目前世界上尚存的雪豹数量仅4500只至7300只左右。

 

《雪豹》导演周洪波记得,第一次去藏区,摄制组跟随动物保护专家夏勒和吕植一同前往。作为享有盛名的动物科学家,夏勒也是最早拍摄到雪豹的人,30年前第一次来到中国,推动了中国的动物保护,影响了一批中国科学家,其中包括吕植教授。吕植是北京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的发起者,致力于动物保护与研究,而雪豹是重点研究的对象。

 

途中入住黄河岸边一个小寺庙夏日乎寺,在看了僧侣们拍下的被雪豹咬死的小牛犊的照片之后,吕植临时决定第二天登山寻找雪豹。寻找雪豹的遭遇战就此展开了。周洪波和摄影师两人背着两个摄像机、一堆镜头,气喘吁吁地跟在两位专家身后,听着他们说:这里是雪豹走过的路、这是雪豹身体压过的草、那里是雪豹的瞭望站……群山莽莽,乱石嶙峋,极目所致,除了远处几只岩羊一纵而过的身影,哪来雪豹的踪迹?一天下来最兴奋的事情,就是夏勒在山沟沟里找到的一坨雪豹刚拉的粑粑,尚有余温。夏勒看它像看自己孩子拉下的便便那样喜悦,在把它放进保鲜袋之前,还不忘给大家上了一堂有关雪豹粪便的课。

 

作为该片野生动物导演、制片人兼摄影的耿栋,印象最深的是两次与雪豹擦身而过。“一次是在海拔4500米的牧场,我跟着朱加喇嘛爬上海拔4900米的石头山,朱加头天晚上在露营地借着手电筒看到雪豹来到羊群附近,清晨确认羊群没有遭到袭击后,他决定爬上山去找雪豹。”朱加穿着红色的喇嘛衣服在前面噌噌地向前疾步爬坡,耿栋在后面一边拍摄,一边慢慢向上爬。在爬到一处大的石头平台时,耿栋发现朱加正坐在不远处,高兴地走过去拍他的肩膀说:“终于赶上你了!”这时,就见石坡下面,一只雪豹一跃而起,钻过一处崖壁下的洞口消失了。

 

还有一次是和藏族小子斗秀佳布设红外触发相机,在取回一个红外触发相机时,耿栋通过相机小屏幕回放发现拍到了雪豹的影像,当时很兴奋,没仔细看就接着拍。等晚上回到临时营地才发现,这个相机拍摄的影像因为技术问题根本没法使用。“通过仅有的影像和声音我们判断,一家三口的雪豹捕获到了一只岩羊。”耿栋说,这个相机中唯一一段正常影像的画面证实了他们拍摄到一次捕猎行为。画面中,一只雪豹守着岩羊,一只淘气的雪豹用前爪好奇地触碰红外触发相机,“这个雪豹家庭是一只母豹带着两只未成年的小豹”。

 

“我们在很长时间里拍摄不到雪豹,一个讲述雪豹的纪录片竟然拍不到雪豹,而且我们很难找到愿意长期拍摄雪豹的摄影师。”周兵告诉记者,后来他们购置将近30多台红外照相机,布置在北京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的研究点,再加上北京山水自然保护中心自己设置的红外照相机,最终拿到了将近一个小时的雪豹镜头。“我们还和参与‘乡村之眼’摄影培训项目的当地牧民、摄影师合作,希望他们在自己生活的区域拍摄雪豹,我们最终收获到的很多珍贵镜头就是这些藏族摄影师拍到的。”周兵说。

 

“对草原最了解的还是我们自己”

 

摄制组寻找雪豹费尽周折,但是雪豹仍然以自己的方式存在着,纪录片主人公之一索日家的牧场就时常迎来这位“不速之客”。

 

有一次,不愿自己的羊再被猎食,忍无可忍的索日带着猎人朋友想打死入侵的雪豹,但当他看到雪豹带着幼豹觅食时,心就软了下来,决定不打了,任由雪豹猎食他家的羊。而邻居肯亚家的羊同样有过被猎食的遭遇,和性格内向的索日不同,肯亚态度直率,对待雪豹的态度略有不同,他觉得如果任由雪豹等野生动物来吃自己的羊,而他们不能伤害野生动物,这有点不公平。实际上,他也只是说说,和索日一样,他也没打过雪豹。

 

“我们并不想美化哪个民族哪一种人,民族和民族、文化和文化之间都是平等的。在青藏高原,它的文化在人的心里,比如对自然的平等、尊重的态度,这些都能从他们身上的细节看出来。”联合总导演邱民说,拍摄中,当地牧民把他们当成朋友,说起雪豹,牧民们说不出为了环保为了草原这样的大道理,他们会真心告诉你,雪豹只不过跟我的语言不一样,它有它的孩子,我有我的孩子。它吃了我的羊,我举枪打了它,它的孩子怎么办?我就会想到我的孩子,所以下不了手。但也有人说,你也替我去问一问政府:对雪豹我连一点坏心眼都不敢有,可它不断跑来吃我的羊,我该怎么办?

 

在平均海拔4000米的高原上拍摄,喘气都不容易,更何况还要扛着设备跟拍早已经适应了高原的牧民和科学家们。第一次上山拍摄,海拔4800米,邱民没爬上去,气喘吁吁地在半山腰,眼巴巴地望着藏族牧民索日和那个拍摄雪豹的喇嘛朱加上到山顶。

 

“草原上的人经常会说这样一句话:我们非常不相信某一类专家,来到我们的草原上待了十天二十天,就认为草原遭到了破坏,就认为草原需要如何如何去治理。我们不尊重那样的专家,对草原最了解的还是我们自己。”邱民说,作为陌生人,来到一个区域,要跟这里的人和这里的环境达到熟悉的程度,需要很长时间。

 

纪录片的主人公之一朱加喇嘛,是当地环保问题的先行者,他们最早有了草原环境需要被保护的意识,于是行动起来保护自己的家园。在跟某些民间组织和一些动物专家接触的过程中,进一步认识到,雪豹这样的动物不能被射杀,它们是人类的朋友。“其实对草原有深刻认识的正是这些人,他们利用自己在当地的声誉把这些环保观念传递给牧民,而且很有效。他们自发地发动当地藏族人捡垃圾,或者是用镜头记录家乡的变化。”邱民说。

 

《雪豹》第三集的主人公乐旺和兰泽是牧民,片中记录的是他们作为“乡村之眼”的成员去拍摄纪录片的故事。“乡村之眼”是北京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发起的活动,通过让牧民接受影视培训,去记录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故事,从而增强环保意识。利用闲暇时间,兰泽拍了一部关于他家牦牛的纪录片《牛粪》,可谓出手不凡。影片中,牦牛粪既可以成为牧民的燃料、冰箱、糊墙泥巴,也可以是药,甚至还能成为孩子们的玩具。

 

在纪录片试映的时候,一位玉树的藏族学者这样评价:“《雪豹》这部纪录片真正反映了青藏高原上农牧民和野生动植物之间能够和谐相处的根本原因。”这句话瞬间融化了纪录片团队4年来受的苦与累,也升华了纪录片当中所有人物所受的苦与累。

 

“我们寻找它,只是为了寻找它美丽的身影吗”

 

2011年5月,当时还是北京山水自然保护中心传播官员的耿栋,在一次偶然的聚会上,和他的中学同学周兵说起了他在三江源进行雪豹研究和保护工作。周兵一听很兴奋,他认为野生动物的保护很有意义,特别是对中国西部高原濒危的野生动物雪豹进行科学研究和保护。很快,周兵和北京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的创始人吕植达成共识,准备拍摄一部反映三江源雪豹研究和保护的纪录片。他认为这部纪录片是一部讲述一群特殊的人的纪录片,有科学家、有当地牧民、有环保机构的员工、有志愿者……他们在用不同的方法、在不同的层面保护着雪豹这个高原的精灵。

 

2011年国庆节,许久没上高原的周兵和耿栋、赵佳、藏族摄影师丁珍曲扎一起来到青海果洛藏族自治州久治县白玉乡,进行纪录片的第一次野外调研。10月的高原已经开始降雪,调研组克服了突然到来的寒冷,对年保玉则的两位喇嘛朱加和扎西桑俄的环保故事进行了深入了解。在之后的多次野外调研中,团队深入索日、肯亚、兰泽、乐旺等牧民家里,了解牧民和雪豹等野生动物的关系。

 

与此同时,周兵要跟无数的人去谈钱,要给无数的人讲故事,不厌其烦地去跟人讲雪豹,讲文化,讲被尊重,讲沟通,讲这件事的急迫,讲三江源的生态,慢慢地,一些人被吸引被感动,“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开始峰回路转。

 

2012年三四月,在雪豹纪录片尚未完成立项的情况下,周兵垫资派出了第一支野外拍摄小队,跟随夏勒、吕植带领的一支雪豹科考队,深入青海玉树藏族自治州雪豹栖息地拍摄科考队的雪豹调查工作,拍摄了大量珍贵的素材。在随后多次玉树、果洛的大范围野外拍摄中,来自北京、上海的导演组和摄影师克服长途奔波的劳顿、高原反应以及野外生活的艰苦,在三江源荒野进行了多达6次的野生动物、牧民放牧迁徙、科学家野外调查等内容的团队拍摄,总里程达到4万公里。

 

“最终我们发现,只要拍摄雪豹,永远离不开这几个话题:雪豹栖息的地方正在被开发、雪豹和人类正在争夺草原上的资源、草原上的环境污染导致生物链的断裂……越是探讨得深,话题的延展性越强。雪豹这个动物,我们寻找它,只是为了寻找它美丽的身影吗?”有一次聊天时,吕植对周洪波说,雪豹是高原上生物链顶端的动物,借由追逐雪豹的踪迹,我们可以看到人类活动对整个自然界造成的灾难性影响。也许人类会一直等到大的灾难来临时,才会重新审视自己的行为,但是借助于雪豹,可以让全国观众将眼光投注在这块西部美丽的草原上。(吴晓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