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塞罗那:穿行在时尚与传统之间

高迪圣家族教堂的厅堂柱饰 沈坚/摄

 

由于上海没有直达西班牙的航班,只能取道德国,由法兰克福转机飞巴塞罗那,所以,巴塞罗那就成了我们进入西班牙的头一站。

 

很多人关注甚至知道巴塞罗那这个城市,恐怕还缘自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的电视转播。这座位于西班牙东北部地中海之滨的全国第二大城,人口逾百万,地位仅次于首都马德里。

 

抵达巴塞罗那后,我们就马不停蹄地开始四处游览,奥运会体育场恰巧成了首个参访景点。

 

 

体育场馆不比名胜古迹那么富于个性色彩,似乎哪儿的都差不多,司令台、环形观众座席、操场、跑道。俯瞰如今静悄悄的场子,不禁又回想起电视里1992年奥运开幕式的某些画面,表现海浪起伏的声光效果,展示了巴塞罗那历史初曙期的最早居民如何漂洋过海来此定居……光怪陆离的体操表演和奇异服饰,不免让人对西班牙人超乎寻常的艺术想象力油然生出一番慨叹。毕竟,那是改革开放初年国人得以见识奥运会为数不多的头几回中的一次,印象不易消退。能够争办一届奥运会,自是城市地位和能力的体现,而留下的奥运场馆寂然无声,意味着早已尘埃落定,gameisover,不须再喋喋夸示了。但无论怎么说,那也是赶了一趟曾经的时尚。

 

巴塞罗那的确可称“时尚之都”,她的街道、建筑、商店橱窗的设计,颇显现代之风,透出的时尚理念随处可见。巴塞罗那有“高迪之城”的美誉,到巴塞罗那,不能不领略高迪的作品,体察其背后的奇思妙想。安东尼奥·高迪是跨19、20世纪的伟大建筑师,他出生于巴塞罗那附近的小镇,祖、父两辈都是贫困的铜匠。早年受业于巴塞罗那省立建筑学校,后又长期在此居住、创作,他的一生都同这座城市紧密相联。他擅长用若干几何形体作创造性的组合,建筑表面常用砖、石或彩色陶瓷片砌成动人的图案和花卉爬虫状的金属装饰,其设计带有浓烈的摩尔式风格,即糅合了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图案的元素。从这个意义上说,高迪的设计理念是真正西班牙式的,与传统欧洲式样相比,则别具一格,极富想象力,十分前卫。好在高迪的作品大都留在巴塞罗那,要看不难。那天还真让我们看了个够。

 

先是参观古埃尔公园(ParcGüell)。古埃尔是位纺织企业家,他参观巴黎万国博览会时慧眼独具,发现了高迪设计的艺术价值,回国后立即找来高迪替自己设计住屋、园林。这座古埃尔公园,就是高迪大量的作品之一。园内的房屋、座椅、过廊、花圃、墙饰,从结构、造型到用材、色彩,都不同凡响,宛如童话世界,又绝非限于儿童所好,而是老少咸宜,观者如云。结构中没有内部支撑和外部扶垛,完全靠结构本身的平衡,像一棵树那样长着,基本构件中有承受斜向推力的斜柱和斜墩等。以碎石垒砌、粘合而成的山洞状长廊,远看仿佛花生碎粒粘成的巧克力糖似的,养眼且奇异。而有的部分似乎又不乏借鉴历史传统的痕迹,像颇类希腊克里特岛古代女神形象的单体立柱等。古埃尔公园是巴塞罗那城内最繁忙的景点之一,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络绎不绝,都来观赏高迪,拥挤之状几不下于北京故宫、上海的城隍庙。该公园连同古埃尔宫(PalauGüell)、米拉之家(CasaMila)这几件高迪代表作,作为一个系列被一起载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我们还去参观了米拉之家。它本是一幢临街多层公寓,尽管限于时间,未及登上顶楼阳台参观陈列的其他高迪作品,但这幢建筑本身就是一部高迪的杰作,给人印象深刻。它在建筑外形上采用了表现山丘和海滨特点的象征手法,墙面处理作起伏状,以西班牙大地的赭灰色为基调,而阳台铁栏杆则设计成扭曲的植物叶状,整个建筑即为一个活脱脱的后现代艺术品,而不仅仅是普通的住宅楼。在乘车浏览巴塞罗那市容时,还发现好几处别开生面的不知名创意建筑,不知是高迪还是别人的作品。创作,尽量展现艺术家的奇思妙想,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这就是巴塞罗那的独特魅力之处。

 

高迪的巅峰之作,恐怕还要数那座至今没有完工、举世无双的圣家族教堂(TemplodelaSagradaFamilia)了,这是巴塞罗那的又一热点。高迪在设计图纸和模型中,使用了螺旋形的墩子,双曲面的拱顶和侧墙,以及双曲抛物面的屋顶,使之相互平衡,构成一个象征性的复杂结构组合。教堂外立面虽沿用了一些老套的哥特式尖顶和长窗,但也有些许变形,尖顶和塔楼采用少见的筒状弧线圆锥体,内部厅殿的立柱、肋拱部分,则大量仿用植物株茎、花卉和昆虫复眼等自然元素,显得魔幻离奇,神秘怪异。圣家族教堂设计有“诞生”、“受难”及“荣光”三道大门,每座大门上方各立有3座尖塔,加上象征耶稣和圣母的高塔,总共有18座尖塔。1882年,高迪受托开始兴建这座教堂,在世时,他只完成了“诞生之门”。后续者又接着精心营造,1980年建成“受难之门”,据说整个工程最终还须20余年方可全部告竣。西方的教堂是献给神的,建造从不马虎,由于种种原因,常会旷日持久,延宕数十年、成百年甚至更久。但做出的建筑物,却牢固美观,传之久远,绝对不可想象会三年五载后一朝倾倒。巴塞罗那圣家族教堂,是我们亲眼见证一砖一瓦地正在精心创建着的未完成曲,匠心独运,充满艺术想象力,带有当下这个时代的某种时尚气息。

 

站在圣家族教堂这一巨构的脚下,不免让人感慨自身的有限性。可惜高迪这位时尚大师,在1926年一次他每日例行的散步时不幸遭遇车祸而撒手人寰,一切都留给了后人。

 

 

居处巴塞罗那,你不但能经常感受到她倾慕时尚迸发的蓬勃活力,而且同样会为这座城市悠久的历史文化源流所折服。

 

我们曾登上濒临海港的蒙特惠克山丘,从这里望去,全城风光尽收眼底。城市的东南方,就是面向浩瀚地中海的巴塞罗那海港。这个周边为远山环抱的城市的文明,最早就同地中海相系,其历史大概可回溯到公元前6世纪腓尼基人浮海来此定居时,今日帆樯林立的贝尔港湾(PortVell)附近,兴许就是当年外来移居者首度登岸的地方。腓尼基移民在北非建立迦太基城后四出扩张,公元前3世纪,迦太基人在这一带建立殖民城邦。这座今称巴塞罗那(Barcelona)、古称巴西诺(Barcino)的城市,取名可能就源自当年迦太基人首领哈米尔卡·巴卡(HamilcaBarca)的姓氏,他是威名赫赫的迦太基大将汉尼拔之父。

 

由蒙特惠克山丘下来,不多远就是兰布拉大道(LaRambla)端点的和平广场,这里邻近巴塞罗那海港。边上那些带有雕饰的附属建筑,不是港口(PortdeBacelona)就是海关(Aduana),楼不高,也就两三层,却极气派。和平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哥伦布纪念柱(MonumentaColón),1888年巴塞罗那万国博览会时所建,由拉斐尔·阿尔契设计。柱身达50米,圆柱顶端的哥伦布塑像高7米,抬手指向远方的新大陆,那是将大炮铸铁熔化后制成的,为世界上最大的哥伦布塑像。下方柱座四周的一组组浮雕画面,展示了远航、贸易、开拓新大陆一类的历史主题。乍见哥伦布塑像,我一度搜索枯肠,猜想为何在此立像。后才记起,哥伦布首次由美洲返回西班牙时,就是在这座城市受到支持他探航的西班牙伊莎贝拉女王接见的。当然,也许这更是一种宽泛意义上的象征,11世纪以后,巴塞罗那成长为西班牙最初的通商口岸,后又进一步得益于哥伦布开拓新大陆航线后带来的种种实惠。哥伦布直接的远航活动尽管大都在西班牙南部,但他的影响则遍及全国各地,尤其激发了巴塞罗那商业贸易的繁荣。

 

有繁荣,才有城市的起步,城市的发展。距哥伦布纪念柱一箭之遥处,有一片街心花园,几位老人闲坐静憩,身后展露出一截斑驳的老城墙,似乎在默默诉说着这座古城的往昔。城墙的走向与海岸线平行,从其完整度来看,很像是中世纪遗留下来的巴塞罗那城墙面海的一部分。墙前绿地里,栽着几株大约非洲引种来的猴面包树,枝叶婆娑。

 

最古老的城墙,则是下午参观老城哥特区(BarriGòtic)时所见到的。那里既有2000年前遗下的罗马旧城墙基,又有中世纪时添筑的城墙,用材与风格不一,却将不同的历史错杂在了一起。看得出来,此处的城墙先以巨大的岩石垒筑,破损处再用红砖填补,十分醒目,晚近的墙体则采用比较规整的砖材。深灰色城墙中间,耸有一座修长的塔楼,显然迥异于中国的古城墙。

 

上世纪,巴塞罗那市政府为保护老城风貌,实施了一项改革计划,包括在此地修建一些新哥特风格的建筑以凸显这里原有的氛围,当然也保持了很多老哥特式建筑的风貌,“哥特区”遂由此得名。其实早在古罗马时期,这一带就已形成现今城市的雏形巴西诺,此后这里也一直是历史、宗教和政治的中心地带。访察巴塞罗那,哥特区是不能不来走走的。

 

城墙前的新广场,是进入哥特区的入口,这里立有一尊中世纪加泰罗尼亚伯爵拉蒙·贝伦格尔三世的青铜骑马塑像。这位巴塞罗那的贵族曾数度击败穆斯林军队,扩张了基督教的势力范围。西班牙的整个中世纪,是一部充斥战乱的血火惨史。8世纪初阿拉伯人入侵伊比利亚半岛后,基督教西班牙的诸侯与民众就一直在进行反抗穆斯林蹂躏的“收复失地运动”,直至15世纪末才完全战胜并驱逐穆斯林势力,战事迁延长达700余年。中世纪西班牙的英雄业迹,大都与此牵连。

 

由于巴塞罗那是加泰罗尼亚(Catalonia)大区的首府,老城圣海梅广场(PlaadeSantJaume)一侧曾见有加泰罗尼亚大区政府办公楼。该大区居民,以加泰隆人(Catalans)为主,这是西班牙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有720万人,操加泰隆语。这是12世纪阿拉贡王国的官方语言,在历史形成的过程中,受北边法国文化和语言的影响比较大。加泰罗尼亚地区8世纪曾为法兰克帝国查理大帝所统治,后归属阿拉贡版图;15世纪西班牙统一后,在国家事务中渐被边缘化;17世纪接受法王路易十三的保护,以抵制西班牙中央王权的控制。后来,加泰罗尼亚分立主义倾向一再抬头,上世纪30年代初曾宣告独立,共和政府则再赋予其民族自治地位。内战结束后佛朗哥上台,取消自治。进入后佛朗哥时代的1978年,加泰罗尼亚又再度恢复自治权利。关注西班牙的政治演变和民族关系,加泰罗尼亚无论如何是无法绕避的重要一环。

 

走进哥特区的国王广场(PlaadelRei),但见高墙森然,拱门巍峨,四周围建着大王宫(PalauReialMajor),它从14世纪起就作为巴塞罗那的伯爵府邸了。其残留至今的十几级台阶,据说自新大陆返归的哥伦布就是在此地接受伊莎贝拉女王接见的。砌筑的墙砖和石阶,古老而灰暗,可曾听闻和载录下航海家当年的兴奋话语?哥特区的老街窄巷,纤巧精致的过街廊,美轮美奂的建筑窗饰、边饰,不时可见的临街雕塑,无不让人驻足流连,顾盼激赏,我们仿佛已穿越时光隧道,行走在神奇的中世纪。巴塞罗那将哥特区的古建筑群保护得如此完好,真令人感佩、钦敬。

 

巴塞罗那大教堂,亦称圣母圣殿(SantaMariadelPi),是献给该城守护圣人圣欧拉利亚的。即使是其正立面,也曾历经数世纪才建成,眼下又正逢修葺,中央主尖塔被蒙上罩网,塔吊矗立,有点杀风景,但原本的风雅之态终还难掩。有人形容她“美得叫人窒息”,似非言过。如此,我们只得在教堂的侧殿回廊内浏览,侧殿也美,典型的石质哥特式廊柱、肋拱、花窗和水池……

 

在巴塞罗那,人们既能欣赏到最新潮、最前卫的艺术憧憬,陶醉于高迪的一出出现代梦幻,又总能浸淫在传统文化的氛围里,这是一种相当宝贵的平衡。她给予我们的启示是,任何城市都应懂得珍重自己的过去,不可割断历史,同时又不忘面向未来,富于不懈探索的创新意识,如此才能拥有积累、希望和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