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赛德克·巴莱”的生活与梦想

新华网台北12月27日电(记者 陈斌华)在位于台湾南投县仁爱乡雾社街的莫那·鲁道墓前,郭明正用打火机点燃两支香烟,将一支放在墓碑前,一支叼在自己嘴里,躬身退后两步凝视着墓碑,用赛德克语激昂地说了一段话。但除了“莫那·鲁道”几个音节,其他都不知所云。

 

看到记者疑惑的表情,郭明正解释说,我刚才点烟是跟他分享,然后用族语告诉他今天大陆媒体驻台记者来仁爱乡采访,特别来到这里对他英勇抗日表示崇敬。

 

听了他的解释,记者也点燃一支香烟,恭敬地放在祭台上,请郭明正用族语向莫那·鲁道致意。山林肃静,烟雾袅袅,十多位大陆驻台记者站成一排,向这位抗日英雄深深三鞠躬。

 

台湾当局“原住民族委员会”近日邀请大陆驻台记者到仁爱乡采访,雾社是首日采访行程的第二站。日据时期,不堪殖民者的掠夺与欺压,赛德克人进行了多次反抗。1930年10月,雾社地区马赫坡社头目莫那·鲁道联合附近几个部落,发动武装起义,史称“雾社事件”。

 

据统计,事件中,赛德克人343人战死、296人自缢身亡,莫那·鲁道本人事败后饮弹自尽,但直到1933年日本人才在山崖中寻获其遗体。1973年10月24日,赛德克人遗族将莫那·鲁道的骨骸迎回雾社,并于10月27日(雾社事件纪念日)将其葬于“山胞抗日起义纪念碑”一侧。由魏德胜执导、反映“雾社事件”的影片《赛德克·巴莱》2011年公映后,莫那·鲁道和雾社在海峡两岸声名远播。

 

“莫那·鲁道是一个大英雄,他是为保存族群文化而牺牲的,至今仍受到我们族人的尊崇。”在该片拍摄中担任历史文化顾问和赛德克语指导的郭明正说,虽然敌我实力悬殊,起义注定会失败,但当年若任由殖民者肆虐,忍辱偷生的赛德克人只会从文化上消灭。

 

在赛德克语中,“赛德克”意为“人”,“赛德克·巴莱”指“真正的人”。正如莫那·鲁道所言,“如果文明是要我们卑躬屈膝,那我就让你们看见野蛮的骄傲”,为了成为“赛德克·巴莱”,赛德克先人只能揭竿起义,哪怕战死。影片中为阻挡日本军警进袭而砍断吊桥的勇士之一,就是郭明正的祖父。

 

现年60岁的郭明正出生在部落,族名叫Dakis Pawan,是南投埔里高级工业职业学校的退休老师,潜心收集、整理赛德克文史资料逾廿载,所著《真相·巴莱》等书籍曾引发较大反响,“雾社事件”一直是他研究的重点。

 

“抗日壮举对于我们整个族群影响重大。”他说,正因为遭遇不同寻常的磨难和长期的心灵痛苦,赛德克人非常重视传统文化,其教育也在岛内各少数民族族群中保持较高水准。

 

台湾地区现有经当局认定的15个世居少数民族族群,2008年才从泰雅人脱离出来的赛德克人,目前总人口约9000人,拥有独特的生命礼俗和传统习俗,因崇信Utux的生命观,而延伸出严谨的gaya/waya生活律法系统,并发展出许多特有的文化,如文面、狩猎、编织、音乐、语言、歌谣与舞蹈。

 

“电影难免虚构、演绎,有些细节也不全然符实,但《赛德克·巴莱》让外界更加关注赛德克。”郭明正说,影片带来的影响对今后赛德克社区的再造非常重要,也提升了族人的文化自觉。希望通过自己的著述与传播,能让世界更加了解赛德克人。

 

在片中饰演骁勇善战的巴索·莫那(莫那·鲁道次子)的李世嘉,族名巴万·内勇,原是一名高山向导。两年前回到仁爱乡南丰村家中,向父亲李正义(族名伊万·巴万)学习弓箭制作、编织、布设捕兽陷阱等赛德克传统技艺。在苍翠欲滴的高山密林之间,父亲手把手教,他一点一滴地学,告别年轻人喜欢的多彩却喧嚣的都市生活,心无旁骛地削削、编编,手上磨出块块老茧。

 

李正义父子把住屋前的菜地,辟成一个射箭场和宿营营地,接待游客来练习射箭,带领他们在自家的猎场狩猎,并提供特色部落膳食。虽然收入还不是很稳定,但父子俩甘之如饴。

 

“我之所以回到部落,是因为看到爸爸在坚持传承族群文化,很辛苦!”李世嘉说:“如果我们年轻人都不回来,赛德克的文化就会出现断层。像我爸爸只能学到祖父的60%,到我可能就只能学到40%,那么到我的下一代,文化或许就消失了。”

 

对于儿子的选择,李正义很认可。“年轻人都会有自己的梦想,不愿呆在部落里,可是等老了,心血来潮想找老祖先的东西就来不及了。”他对记者说:“你们汉族都有这样的担心,何况我们原住民。”

 

学艺的过程很枯燥,貌似简单的竹编,一不小心就会在手上划开一个血口,平淡无奇的山居岁月,对于原本见过世面、喜欢打球的李世嘉,更是心性的磨炼。“学这些东西枯燥无味,而且还很难。”他说,但既然把学习、传承传统文化作为兴趣,只能继续坚持下去。“我不会羡慕别人赚钱,慢慢学。”

 

周末、假日,常有都市里的游客来到李家,在营地里弯弓搭箭,或跟随李正义父子上山,感受山川的美好和赛德克人的英勇。“这让我隐约看到小小的商机。”李世嘉说,再过10年、20年,人们看到赛德克传统文化快消失时,就会来找我们。

 

对这个30岁的年轻人来说,接续族群血脉,不让曾经生气勃勃的文化消失,就是他的使命和梦想。他说:“我现在最希望的就是有更多的年轻人回来,一起来传承文化。”

 

赛德克人、泰雅人都有“彩虹桥”的传说,大意是族人男的只有作战勇猛,女的只有善于织布,成为一个勇敢、勤劳的人,死后才能跨越“彩虹桥”,“进入祖先永远的灵魂猎场”。

 

记者问郭明正:“作为一个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人,您相信祖灵的存在吗?”台湾师范大学毕业的他神情严肃地答道:“当然相信!”对李世嘉,记者没有问这个问题,但在暮色苍茫中离开他家,回望父子俩收拾弓箭、猎刀的忙碌身影,却突然想到《赛德克·巴莱》里莫那·鲁道的那句经典台词:“赛德克·巴莱可以输去身体,但是一定要赢得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