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刚访日手记(一):500万游客奔东瀛 中国人对日本认知刚开始

 

编者按:近段时间以来,中国国内舆论对日本的关注有增无减,中国赴日旅游游客也继续呈现井喷式增长。然而,我们真的了解日本吗?——在参加4月3日由环球网和中国公共外交协会共同组织的首届“中国网络名人日本行”活动时,《人民日报》社高级记者丁刚表示,“中国人对日本的认知才刚刚开始”。今日起,环球网陆续推出丁刚老师的系列评论文章——《如何认识我们的近邻日本》,每天一期,共五期,欢迎广大网友的关注和参与!

 

丁刚访日手记(一):500万游客奔东瀛 中国人对日本认知刚开始

作者与日本前首相鸠山由纪夫先生合影(作者供图)

 

第一次去日本。

 

做驻外记者二十多年,走了五十多个国家,但没有去过日本。这次去是参加环球网和中国公共外交协会组织的活动,与日本媒体人对话。

 

听一位去过日本的朋友说:没去日本的都说日本的坏话,去了日本的都说日本的好话。还有一个现象,微博跟帖骂日本的多,微信群里说日本好话的多。

 

说来也巧,去日本前一天,正好有个从日本旅游回来的亲戚来看我。五十多岁的人,见面就说,“我这辈子恐怕看不到中国赶上日本的那一天了”。下完结论,开始细数日本人彬彬有礼的细节,还一件接一件地讲了在日本买的东西——厕所除味剂、电饭锅、空气清洁器……

 

亲戚的见闻,与我在网上看到的很多中国人讲述的日本游的经历大体相似。每个人的细节可能不一样,但主题却是相同的。这些有关日本人如何有礼貌和日本制造如何精美的故事,已经开始构成中国人心中日本映像的重要部分。它最终会改变中国人对日本的整体印象吗?现在还不好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日本政府放宽对中国人旅游签证的决定,肯定不是只考量了经济因素。

 

中日是搬不走的近邻,中国对日本的认知也并非今天才开始。日本是中国当初打开国门后首先接触的一个“外国”。很多至今仍在中国市场占据重要地位的日企都是最早进入中国的外企。可当我看到那么多同胞与我一起拿着护照过关,忽然有一种感觉,中国人对日本的认知才刚刚开始。

 

其实,随着中国走出去的脚步在延伸、在加快,近邻的意义已经远远不是地理概念所能囊括的。日本像影子一样,伴随着中国人、中国企业,出现在世界的角角落落。在我驻外的二十多年里,其实根本就没有摆脱过这个影子,日本永远是一个不可忽略的主题。

 

我在泰国常驻近三年,每一次从曼谷国际机场去市区,都要经过两个巨大的广告牌。一个是中国海尔公司的,上写“世界最大的家用电器供应商”。另一个是日本三菱公司的,上写“支持泰国制造业发展”。两句广告语,生动地展示了中泰、日泰的不同关系和两家企业在泰国的不同地位。

 

记得2011年日本近海大地震发生的消息传到泰国的当天,有不少泰国人立即开始在街头募赠。在泰国的日本车企,还出现了泰国工人与日本经理相拥而哭的动人场景。据统计,泰国为日本提供的捐款超过6亿泰铢(当时约合2000万美元)。这个数据公布出来后,据说让中国外交官颇为感慨,因为泰国为汶川地震的捐款还不到3亿泰铢。

 

在缅甸北部,我在采访中了解到,日本的慈善组织为缅北少数民族独立武装提供了以停火为条件的援助。在菲律宾,我听说来自日本的善款被用于安置放下武器的棉兰老岛的穆斯林地方武装人员。

 

今年一月,我刚刚结束了在巴西两年多的常驻。在巴西,从100多年前开始,陆续有100多万日本人远涉重洋来到这里。他们在极期艰苦的环境中,为巴西农业的发展做出了贡献。今天的巴西,之所以能依然保持着全球最大的咖啡出口国,就与这些日裔的艰苦奋斗密不可分。日本移民也为日企的进入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在2014年巴西举办的世界杯C组比赛中,日本队以1比2输给了非洲的科特迪瓦队。

 

日本输在了球场上,却赢在了球场外。比赛结束后,有人很快将日本球迷披着雨衣在场内捡拾丢弃垃圾的照片传送上网。这些照片通过社交媒体推特和脸书被传向世界各地。一位巴西人写道,“日本球迷这样做,简直让我们巴西人无地自容,我们只知道狂喊乱叫。”

 

在日本的国际形象不断提升的同时,也有很多人并没有忘记那段不应被人类忘记的历史。在荷兰,我曾听过老兵讲述二战中在日本战俘营里的非人经历。在新加坡,我在孙中山纪念馆里看到了当年日本侵略军在“肃清”时屠杀华裔的资料。

 

日本人真的就那么轻松地走出了那段历史吗?没有。

 

在联合国总部纽约工作的三年里,我常常会从日本送给联合国的一尊石雕前走过。那是天主教圣女安格尼斯的雕像,她右臂折断,浑身伤痕累累,后背布满深深的划痕。

 

雕像的说明牌上写着:长崎,日本,1945年这座被毁坏的圣女安格尼斯的雕像是在当地一座被夷为平地的天主教堂的废墟中发现的。美国投下的原子弹就在距教堂大约500米的地方爆炸。雕像身上的斑痕是极强的热辐射造成的。

 

有很长一段时间,这座雕塑就竖立在高大明亮的落地窗旁。窗外是一个日本花园,花园一侧古色古香的亭子中央,悬挂着一口“和平钟”。站在石雕前向庭院里望去,不难体会到日本人送给联合国这一组礼物的良苦用心。

 

后来,我从著名作家伊恩·布鲁玛所写《罪孽的报应:德国和日本的战争记忆》书中,知道了为什么日本人对二战的认知与我们无法“连通”的原因。布鲁玛在对日本人与德国人做过对比后,一针见血地指出:德国人理解二战的关键不是在斯大林格勒战役或柏林之战,而是在发现奥斯威辛集中营的那一刻。日本人的理解则不在珍珠港或中途岛之战,而是在广岛的原子弹。

 

最近,G7峰会外长会在广岛召开。日本特意突出这段挨炸的历史,并在全球范围召集青年无核大使,将通过峰会这样的场合,用志愿者将日本的国家形象推上国际舞台。这种巧妙的国际公关,不但使原爆的悲惨历史情感在日本国民中得以传承,还在国际层面通过反核来转移议题,遮掩其侵略者本来的面目。原爆变成了一张具有说服力和合法性的外交牌,日本用这张牌周旋于有核与无核国家之间,主动设置议题,为己所用。

 

战后的日本,在大国的冷战对峙中,借助于与美国的结盟,逐步地甩掉了战争之罪的包袱,改变了国家形象,但中日之间也因此而失去了建构信赖的政治基础。

 

七十年后,中国超越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强国。而日本则通过不懈的努力,在亚洲塑造了良好的国家形象。中日两国的经济差距在不断缩小,两国民众的心理距离却越拉越大。中国人看日本人脱不开当年日本鬼子的影子,日本人看中国摆脱不了被巨大中国影子笼罩的恐惧感。

 

我很想知道,这个在世界上与我们的文化有最多相近之处的国家,为什么总显得离我们那样遥远?短短五天的访问,不可能准确地测量出这段“距离”,但我想由此开始,让自己的“测量”一直延伸下去……(作者是《环球时报》高级顾问、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