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人生和艺术之“根”——记全国首位获评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的台胞卓圣翔

编辑: 左妍冰

时间: 2025-03-21 11:59:37

来源: 中国台湾网

2024年12月13日，卓圣翔走进厦门的小学开展南音乐器教学活动。

核心提示

南音，有中国古代音乐“活化石”之称。3月17日，第六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名单正式公布，由我省厦门市申报的著名南音大师卓圣翔榜上有名，是全国首位获评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的台湾同胞。

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德艺双馨、技艺精湛，是在非遗保护传承弘扬中发挥重要作用的典型代表，也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承载者、守护者、传递者。已届杖朝之年的“琵琶圣手”卓圣翔人生经历坎坷，颇具传奇色彩。他把一生都奉献给了南音的传播和传承事业，离乡漂泊60载，晚年回归生命和艺术的故乡，不遗余力传播南音。

东南网3月21日报道（福建日报记者郭斌陈黎慰）

初识南音

17日下午，厦门华厦学院。阴天，初春的海风吹在脸上依然寒冷。

教室里，一组组大学生正低声细语，哼着曲儿，演唱一首名为《春光明媚》的南音曲目。台上，一身浅色唐装拾掇得整整齐齐的白发老人，怀抱琵琶，转轴拨弦，未成曲调先有情；坐在对面的女子咬字吐词，归韵收音，“春光明媚，是实好天时；桃红柳绿，茵草如丝……”清亮徐缓的声音直沁心田。

这是华厦学院《邂逅南音》通识选修课目的一堂课。白发老人正是传闻中的“琵琶圣手”“南音先生”——卓圣翔。对面的女子，是他的学生、福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南音）代表性传承人罗纯祯。

“在我认识卓老师以前，他的学生就遍布世界各地了。”罗纯祯笑道，“其实，他在12岁时，就已是小小‘南音先生’了。”

卓圣翔1945年出生在南安石井镇老港村，当时他父亲远在菲律宾做生意。老港村位于南安最南部，与金门仅隔6海里，是一个小渔村，其邻村岑兜村是闽南高甲戏发源地。受到邻村影响，老港村的村民对戏曲有着浓厚兴趣。卓圣翔是家中长子，本名“金买”，小名“买阿”。

卓圣翔的堂兄卓圣煌和姊姊常随戏剧团演出。“买阿”一路跟着，耳濡目染。一次，卓圣煌问：“买阿，你想学演戏还是学南音？”

“买阿”觉得弹奏琵琶的样子很帅气，答道：“南音。”

为此，卓圣煌专门为“买阿”制作了一把小小的琵琶，并成了他的南音启蒙老师。这一年，卓圣翔7岁。

两年后，卓圣煌去厦门读书。临走前，他问“买阿”：“跟我一起去厦门不？我带你找最好的南音师父！”

“买阿”使劲点了点头，从此开启了南音人生。

“当时南音在厦门非常流行，尤其轮渡一带更是兴盛，百年老社‘集安堂’和‘锦华阁’都位于此。”卓圣翔回忆道，正是在那里，得以师从南音一代宗师纪经亩先生和人称“南管先生”的“厚仙”白厚先生。

学有小成后，卓圣翔回到家乡，小小年纪便在自家院子里教唱南音。晚上7点的课，前来学唱曲的20多个小女孩5点多就迫不及待赶来了。在半明半暗的油灯下，大家排队等着小小“南音先生”教她们练曲。

平静的生活持续了3年。1959年，为了生计，卓圣翔追随祖辈下南洋的足迹，离开家乡到香港，后又去到菲律宾、新加坡等国，在东南亚各地辗转了10余年。

漂泊的“南音岛”

“想家吗？”

“想啊，但不是有南音吗？”

颠沛流离的生活中，卓圣翔用南音曲牌作曲，仿佛是一座到处漂泊的“南音岛”。

在新加坡，时任湘灵南音社社长的丁马成对卓圣翔极为赏识，二人是老乡，一见如故。

“我和马成叔共同创作了超过300首南曲，还合著《南管精华大全》3册套书。这套书出版后，湘灵南音社声名鹊起，大家都知道里面有个丁马成，还有个会作曲的卓少翔（卓圣翔的曾用名）。”他回忆道。

因为出版了《南管精华大全》套书，卓圣翔被新加坡政府颁授“文化奖”，“琵琶圣手”的称号便从那时开始传开。

1980年，泉州市政府邀请湘灵南音社参加次年举办的“第一届元宵南音大会唱”，卓圣翔和丁马成为此共同创作了《鸾凤和鸣》。整首词的“词眼”在“寂寞孤影夜，工工六工解无聊”。

“工工六工”是南音的一个唱名，源于南音大谱《起手引》第六节《绵答絮》开头的4个音。只要是“南音人”，听到“工工六工”就能意会其代表着南音，其中寄托了游子对故乡的思念之情。

丁马成将词交给卓圣翔谱曲，卓圣翔拿起琵琶，当唱到“工工六工”这句时，思绪翻涌如潮，眼泛泪光，道：“家父当年拼搏境况好似此词。”

曲子作好后，卓圣翔唱给丁马成听。丁马成拍案道：“好！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卓圣翔四海飘零，心里明白：南音，让游子抒发了思乡之情，也让家乡亲人抒发了思念之情。

1988年，湘灵南音社到中国台湾巡回演出，途经彰化，当地很多人想学南音。卓圣翔认为，台湾南音受众群体稳定、学习氛围浓厚，有很好的发展土壤，便于次年在此定居。

这一住近30年，卓圣翔还入了台湾省户籍。其间，他几乎踏遍了当地每一个角落，只要有人愿意学南音，他必倾囊相授。他指导过的社团、馆阁、学校众多，教授过的学生更是不计其数。

2001年，卓圣翔和学生林素梅合作出版《南管指谱详析》，除了对指套唱词内容典故加以注释，还录制65套指谱，共24片光碟，引起轰动。在这之前，南音相关出版物还都是印刷书籍。

两岸一韵

在台湾期间，卓圣翔经常带领当地南音社团回大陆参加两岸交流活动。两岸一韵，唱响南音，是他最大的期盼，他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南音在海峡两岸遍地开花。

2010年，厦门市南乐团表演的南音《相聚在宝岛》获中国曲艺最高奖——第六届中国曲艺牡丹奖节目奖，成为福建省首次获此殊荣的节目。这部作品是闽台南音艺术家的首度合作，厦门乡土作家涂堤作词，而谱曲正是卓圣翔。

在为《相聚在宝岛》作曲时，有些段落，卓圣翔是含泪谱完的，“《相聚在宝岛》也是我和身边亲友一生辗转的写照”。

2018年，应中国音乐学院厦门校友会会长吕韶风之邀，卓圣翔成为“南音泥土计划”的传习老师之一，并从台湾正式移居厦门。“南音泥土计划”以中国音乐学院和南音界专家为主要运行团队，集教学、演出、创作、交流于一体。

为了更好地把南音传承给更多人，卓圣翔找到他在台湾时教授过的学生罗纯祯。“南音千年不衰的原因之一，就在于扎根泥土。在厦门，许多人想学南音，但能教南音的老师甚少，你来厦门吧，南音需要你。”

罗纯祯是一位医护人员，在台湾一家医院上班，有一份不错的收入。“当初跟着卓老师学南音，也只把它当作业余爱好，不承想还肩负着传承南音的重担。”罗纯祯坦言，弃医改行这事儿让她徘徊许久，“是卓老师再三邀促，我才下了决心”。

“我的使命就是把南音传承下去。如果连南音传承这件事我都做不好，那我的人生就彻底完了。”已届杖朝的卓圣翔说这话时，脸上露出憨厚腼腆的微笑。

如今，每周六下午，卓圣翔提着他的琵琶，去厦门翔安区澳头村史馆教授南音。到达澳头村史馆之前，要沿湖走一段路。小路一边是无比宁静的怀远湖，另一边则是现代化气息浓厚的建筑群，古朴的村史馆就位于这群现代建筑之中，如澳头村的根。走向澳头村史馆的卓圣翔，也正走向他精神的“根”——在闽南古厝中，传唱南音。

这既是他生命的归宿，也是艺术的归宿。

守正创新

“南音是中华传统音乐，让传统文化在不断变化的时代扎根，需要接地气的方式。不然曲高和寡，很快就要失传了。”采访中，卓圣翔不止一遍这样说。

卓圣翔精心钻研南音的创新发展，他开创性地把唐诗宋词融入南音创作中。比如，在陆游的《钗头凤》中，卓圣翔在“凤钗叠”基础上融入江南小调和昆曲，令“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由悲怨转为苍凉、悲壮。他还尝试将豪迈之词写进南音，一曲《将进酒》，气势奔放，音调高亢，曲惊四座。如今，他又推动《古诗文南曲三百首》进中小学校园，让中国古代音乐“活化石”真正扎根于泥土，获得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卓圣翔在收集整理100多个南音传统曲牌的基础上，自创了《四季花》《英雄冢》《彩云叠》等10多个新曲牌。“每个曲牌都有固定的调子，但是古老的曲牌有时很难表达一些诗词的含义。”

他还与擅长作词的罗纯祯共同创作了《青藏铁路》《中国的脊梁》《红旗渠之歌》《雷锋之歌》等新曲，以及《中国梦》《唐山人》等新创南音大谱。

“不管怎样，守正创新的关键，还是要坚持用南音曲牌作曲，这是南音何以为南音的根本。”卓圣翔表达了他对南音的见解。

两天采访时间里，卓圣翔谈的、做的，都围绕一个主题词——南音。对于刚刚获评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老人心静如水。“有幸获评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我总觉得，这是我来厦门后各级领导对我的关怀与认可，是对我个人的肯定，是荣耀，更是期许。南音作曲人才匮乏，一直是我心头之痛。接下来，我将着力于南音作曲的传承，将我所学、所知，以及南音曲牌的知识和作曲技能传下去。传承道路没有终点，今后，琵琶依然伴我前行。”

在卓圣翔位于翔安区的家中，一叠厚厚的《南音曲牌结构及作曲实例详解》草稿摆放在录音室里的办公桌上，他反复翻看这份成果。

“有它在，根就在。”近来，卓圣翔每天会花更多时间待在录音室，忙于整理南音基础材料。在他看来，这是南音守正创新的关键。

镜头回到17日下午。

《邂逅南音》课结束，卓圣翔轻轻掩上教室的门。离去那一刻，白发似变回青丝——十几岁的他，踩着黑色凉鞋，连走带跑在放学路上，直奔向那一栋住着他和老师纪经亩的大厦。他住在4层，老师住在6层。师徒二人在香港再次相遇时，“亩伯”答应过他，每天等他放学后都会手把手地教他南音作曲。

“对了，你用的是哪个曲牌？”“亩伯”问。纪经亩离开香港后，卓圣翔再也不曾见过这位老师，但他怎么也忘不了老师的这个问题。

无论身在台湾还是福建，卓圣翔近40年如一日，几乎每天都要出门传承南音。他的“移动教室”，从西装店到文殊殿，从某栋写字楼的天台到某间会议室，从公园到村史馆……

他正以走街串巷的方式，尽可能将南音的火种播撒到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