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旬文物修复师坚守莫高窟 60余载为文物“除病患”
8月上旬,甘肃敦煌室外的气温高达30多度,敦煌研究院“高龄”修复师李云鹤推开窟门,走进洞窟。 杨艳敏 摄
耄耋之年,正是大多数老年人“承绕膝之欢,享天伦之乐”的时候,而敦煌研究院85岁的文物修复师李云鹤却长年奔波于全国各地,为“受伤”的文物做“微创手术”。在李云鹤看来,文物比生命还要重要。
图为85岁的李云鹤打开灯,戴着老花镜开始修复工作。 杨艳敏 摄
中午时分,脚踩藏蓝色运动鞋,头戴米白色遮阳帽的李云鹤,步履蹒跚地穿梭在敦煌莫高窟“姊妹窟”榆林窟里。连上十几级台阶,沿着一条遍地砂石和尘土的“羊肠小道”上坡,弯腰穿过一个“石拱门”,李云鹤掏出钥匙打开锁,推开门的刹那,一股寒意迎面袭来。
尽管八月敦煌的室外温依然炎热,但洞窟内的温度很低,即使夏天,李云鹤也要穿着厚实的夹克。步入窟内,李云鹤穿过甬道,径直爬上了一个为方便修复壁画而搭建的临时木梯。木梯共七阶,每踩一步都会发出“咯吱”的响声,木梯上的窟顶和侧壁壁画正等着他来“抢救”。
跟往常一样,李云鹤戴上老花镜,打开照明灯,从工具箱中拿出工具,坐在木板凳上开始工作。先除尘,再用装着蒸馏水的“修复注射器”将壁画起甲的地方浸湿。“往出挤水时,力量不易过大,否则水会下渗,对壁画形成‘二次伤害’”。工作状态的李云鹤神情专注,眼睛丝毫不敢离开壁画。
洞窟内很冷,李云鹤在夏天也穿着长袖衬衣和厚实的夹克。 杨艳敏 摄
李云鹤小心翼翼地将细细的针头送入开裂仅几毫米的壁画缝隙,每个裂口,他要重复注射三次,这样才能让墙皮变“软”,便于轻压回原型。窟内很安静,能听到从注射器里出来的风吹在壁画上的“嗖嗖”声。李云鹤有条不紊地灌胶、滚压、回贴,起甲的壁画在他手下“恢复如初”。
“干这份工作要耐心,要‘慢工出细活’。”望着壁画上的残留的修复渗痕,李云鹤叹息道:“年轻学生修复时有些急躁、粗心”。视壁画保护如生命的李云鹤还记得在1992年,当时年近六旬的他为保护一小块壁画,从几米高的梯子上重重摔下,倒地的那一刻发现一小帧壁画毫发无损,“文物比我的生命更重要啊”。
李云鹤60多年对文物保护的坚守,只因与莫高窟的一次“邂逅”。他说,上世纪50年代中期,他和同学从老家山东潍坊出发去“支援新疆建设”途中,在敦煌停留去看望莫高窟工作的舅舅时,被时任敦煌文物研究所所长常书鸿先生(后为敦煌研究院首任院长)挽留,并交予一份“以前国内无人干过”的工作。
从为莫高窟除尘开始,李云鹤与文物“结缘”。锻炼了三个月后,吃苦能干、胆大心细的李云鹤被常书鸿叫到办公室,并交给他一把钥匙,开启了为文物“疗伤”的工作。
1962年初,李云鹤踏进莫高窟161窟,推门进去的瞬间,“病害”缠身的壁画像雪片一样“哗啦啦”地往下脱落,“扎得人心里疼!”李云鹤回忆道,看到这番景象,以及东倒西歪的塑像,他希望自己能将文物保护修复好。
“医生有听诊器,我给壁画‘治病’总得有个工具吧?什么都没有”。当时国内文物修复人才亟缺,且处于“从河坝抽取饮用水”“进城得坐马车”的艰苦条件下,李云鹤只能摸索自制修复工具。从绘画毛笔到医用注射器,再到尾部绑了气球的特殊滴胶器,从未接触过这一行的李云鹤,开始“挖空心思”研究修复方法。
1963年夏天,正在161窟修复壁画的李云鹤亲眼看到130窟的北壁塌了约两平方米的壁画。顾不上为开凿于盛唐时期,有极高价值的文物悲痛,李云鹤在仔细思考研究过后,和工人师傅在20多米高的壁面上,手拎铁锤和钢钎打埋铆钎。
图为李云鹤拿着改良后的医用注射器将蒸馏水注入壁画“细如发丝”的缝隙。 杨艳敏 摄
“两个人一天只能打3个眼”,再用水泥和砂浆把12毫米粗的钢筋埋入壁面25厘米深处,然后用螺帽拧紧、固定。最终,李云鹤通过自创“铆固法”在壁面上嵌插300多根钢筋铆杆而保护修复了空鼓壁画。此外,李云鹤还先后开创了“注射法”“迁壁画”“挂壁画”等修复方法。
除了这些,李云鹤还醉心于研究文物的构成和病害原因。起甲、疱疹、龟裂、酥碱....。。李云鹤早已对这些“病理”熟谙于心。除尘、灌胶、滚压、回贴,再到后来的整体分层揭取、搬迁复原,以及从修复糟朽、断裂、倾倒塑像,到复原大型塑像……经过60余载的磨练,李云鹤的修复技巧也越来越纯熟。
修复手艺已遍布十二个城市的李云鹤现在只要看一眼“病害”文物就能“对症下药”,但令李云鹤备感煎熬的是,如何使修复技术再精进一步,做到“修旧如旧”而非看起来‘像修过一样’?李云鹤对待文物早已超过了工作,更像是一种热爱、责任和精神。
谈及文物修复师需要具备何种精神时,李云鹤坦言,多年的工作经验让他觉得吃苦精神很重要,也就是“莫高”精神,对文物要有“敬畏心”。有一次,一个学生将掉到手指上的一片米粒大小的起甲壁画直接弹出去扔了。李云鹤看见后,顿时大怒,“要是对文物连起码的尊重和敬畏都没有,就不配待在敦煌!”
敦煌壁画包括莫高窟、西千佛洞、瓜州榆林窟,共有552个石窟、历代壁画5万多平方米,其中,李云鹤亲手修复了近4000平方米的壁画,和500多个塑像。受损最严重的壁画,李云鹤一个人一天最多只能修复0.4平方米。“比0.4平方米多了,说明干活太粗糙,少了,就是磨磨蹭蹭。”他说。
如今李云鹤的徒弟遍布内地多个重点文物保护现场。他认为,只有不断追求更高的技术,才能在不伤害文物的前提下将其保护好。“在我身体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还想做更大的工程”。
在戈壁沙漠的环境中工作了一辈子的李云鹤,早已习惯敦煌干燥的气候和莫高窟的生活状态。“闲下来反倒不舒服,在城里住着也不自由。”已退休20余年的李云鹤说,虽然敦煌研究院在甘肃兰州为他安排了住所,但他和老伴都不愿意离开这里。
受父亲影响,不仅李云鹤的儿子放弃绘画,跟着他学修复技术,他的孙子也在海外完成学业后回到敦煌,继承了祖辈的文物修复事业。(中新网兰州9月7日电 闫姣 冯志军 高莹)